时间设定大概在嘉靖十五年之前,夏言还没骄纵嘉靖还是个明君的时候(热恋期)。也是上一篇《对戏》里“回不去的曾经”。
顺天一到春夏之交气候不定是常有的事。前些日子过小满冰窖都启开了,这连天下了几场雨气温又跌了回去,哪哪都是阴冷阴冷的,不过太液池的水倒是积了上来。
文华殿里静悄悄,只听得杯盏轻落,书案轻翻。今天照例是宣了夏言陪侍,离午膳还早,两人都埋头处理着自己的事。少顷,只见嘉靖搁笔甩了甩手,饮了口茶,似是倦了,盯着阶下之人出了神。
「过几日。」
从思路中抬起头,夏言望向圣上,接过话头。
「陛下,过几日是端午。」
「嗯。往年端午,言卿一般是怎么过的?」
夏言思忖了一下,既然陛下问起。
「回陛下的话,端午是祈福祭祀的日子,臣往往会先沐浴熏香,过祠堂祭拜先祖。或于府中设小宴与家人同乐,或外出走街串巷沾沾热闹气儿。」
「外出啊。」嘉靖想起少时也曾同父母一起看龙舟,逛市集,后来登基做了皇帝就再没出去过。
夏言以为陛下要他说得详细点,张口又想到嘉靖也曾是王爷的儿子,怎会不知寻常百姓的事,遂闭上嘴只答了句「是。」,重新拿起笔来。
独自想了会,嘉靖也埋入成堆的奏疏中。旁边还有侍者,二人都默契地没有继续说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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紧闭的宫殿里,嘉靖一条腿屈起一条腿搭着,十分随性地倚靠在夏言身上,悠闲翻阅起手中奏疏。夏言虚扶着他,并不为自己被皇帝当做靠枕觉得有何不妥。
「哈哈。来,公谨,看看看,这个人写的什么——」
约是看到有意思的,嘉靖喜形于色,又往他怀里偎了偎,方便夏言隔着他看清上面小字。
「臣切劾夏言此人狭隘骄纵不堪大用。」赫然是本弹劾疏。
嘉靖幸灾乐祸指给他看,当事人也随着嘉靖轻声一笑算作看过,仿佛上面并非指正的夏言而是别的什么人。
「又是一本。」嘉靖恢复神色,嫌恶地扔到地上。
笑话,夏言什么人,朕还需要你来论?嘉靖嚼了颗葡萄,又捡了颗向后递去,感觉夏言就着他的手衔走,很自然地把手摊开等着接籽。
夏言握住他的手,「陛下,臣可以自己来。」
「莫脏了你手。」
「……可臣已经咽下去了。」夏言常吃葡萄,确有嫌烦不吐的习惯。
「咽下去了?」嘉靖回头故作惊讶瞥了他一眼,「那葡萄藤岂不是要在卿肚子里生根发芽了?」
嘉靖难得开了个玩笑。
「应该吐出的东西,咽下去总归是不好的。天下难事,必做于易,天下大事,必作于细,公谨当知矣。」
「臣谨遵陛下教诲。」夏言伏在他肩上,温逊的声音传近他耳边。
嘉靖抓住环在腰间的手摩挲着握住奏疏,时而往后投喂一颗葡萄。夏言没再客气,把籽都吐到嘉靖掌心,再由嘉靖伸手扔到渣斗里。像是正好放在他手够不到的位置,又像是贪于这亲昵的距离,就算是汁水沾到奏疏上,也无人敢置喙。
嘉靖从他身上起来,取了湿帕净手。夏言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,换了个坐姿跪坐到他面前。
「公谨还记得朕上午跟你提到的事么?」
「是,端午大祭已经由礼部着手准备了。」
「朕想出去,在端午那天。和公谨一起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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端午当至,身为皇帝,竟想撇下群臣,独自出宫,这可愁坏了唯一知情者的夏言。不过随即就被告知不用他来想办法,嘉靖会自己给自己做不在场证明,
嘉靖生病了。好巧不巧就在端午节前,宫里放出话来「陛下近日因俺答犯边一事忧思难遣,寝食难安,以至圣躬抱恙,左右支绌。着取消今年除太庙祭祀以外一应庆祝仪式,诸位臣工自行至午门领取凉糕粽,宫扇即可。」
一道圣旨降下,嘉靖自由了,群臣也不用束手束脚进宫赴宴了——真是一件意料之外,又情理之中的大好事。
端午当日,夏言刚跟着众臣在太庙祝祷陛下圣体安康退下后,转而就又在皇帝寝宫与之见面了。此时的嘉靖哪还有半点染病的样子,正快活地叫侍从给他拿衣服,喜气都呈现在脸上。夏言心里又好气又好笑,站在一边看着主仆二人忙活。
「陛下,您看这件怎么样?」
「太土太土,衬不出朕的气质。」嘉靖摆摆手,很是嫌恶的样子。
「那这件?陛下,这件出众。」
「出众?你是怕人认不出来朕么?」侍从尴尬地丢下手中锦缎。
「嘶,那件不错,拿过来看看。」嘉靖看上的,赫然是件纯白色宽袖长袍,下摆绣有白鹤祥云纹样,素雅而不失贵重。白鹤乃祥瑞之物,能入了皇帝的眼也不足为怪了。
「陛下好眼光,届时陛下白龙鱼服——」
「白鹤。」嘉靖简短纠正道。
侍从尴尬地笑了笑,成语上的计较就未免有些……
「白鹤雉服。」夏言突然凑过来接过话茬,眼见嘉靖满意的笑容出现在脸上。「好个鹤立鸡群之解,朕即使与野鸡为伍也自是超卓。」
夏言就势上前亲手为嘉靖更衣,侍从知趣的退后。身高相当的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,亲近又坦荡,夏言视线不偏不倚,庄重地为他的陛下系上衣襟最上方的盘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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嘉靖顺利出了宫门,毕竟谁也不会想到堂堂尊贵如陛下竟会与那夏言坐到一个轿子里去。
转眼间二人已置身在热闹繁华的端午集市上,人群繁乱川流不息,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,嘉靖眼中憧憬之色,似在回望从前。握住夏言的手,在其惊吓抬头的瞬间凑近人耳边提醒一句——别走散了。
夏言来时备足了钱,自是嘉靖想买什么买什么,宫里味道吃腻了,对民间不以健康为重的小食根本无法抗拒。卖糖块的生意首先让嘉靖顿住了脚,本就是为了吸引小孩制作的颜色各异,形态缤纷,好不好吃另说,夏言陪着嘉靖挑了满满一小袋。路过卖糕点的摊位也是各样的捡,乳饼,炙饼,芙蓉饼;糖糕、花糕,重阳糕,民间的手艺确实不怎么样,嘉靖咬了一口的基本都进了夏言的肚子,最后还是夏言满口答应着,以后挑些可口的亲自送到皇帝跟前去。
路过卖酱牛肉的摊位,嘉靖正要过去,就被夏言一把拉住,神神秘秘地说自己知道有家老字号,话音刚落就被皇帝的桂花糕塞了满嘴。
排了好久好久的队,火爆的生意下,老板擦了擦汗,终于笑意盈盈地问他们要多少。嘉靖寻思这东西应该不便宜吧,本着给自家人省点钱的心理要了二两。夏言豪爽发言「来半斤!」。牛皮纸袋拿到手里,夏言边走边跟他解释,说这家的风味一绝啊,自己也是老主顾了,陛下要是喜欢以后就同糕点一起多送些。嘉靖狐疑地尝了一口,就抱着袋子不撒手了。心说民间竟还有此等绝味,朕也算是孤陋寡闻了。
「主子您吃粽子吗?」夏言晃了晃他的手,朝他笑。嘉靖收获了一路的好奇,他也逐渐放下距离感。
嘉靖盯着不远处欢闹的人群点了点头,他不喜欢那种沾了满手的黏腻,往年都是可有可无的。但今年的端午,就当陪公谨过一次节。
「要一个肉粽一个蜜枣,两个白粽包起来,谢谢。」两人没选择就地而坐,一会对着月亮那才叫雅致。
「白粽有什么好吃的?」嘉靖不解。粽叶包糯米,玲珑的一只味道平平。
「主子没吃过?」夏言晃着手里的小包,白糖沙沙作响。
「爹爹,这个五彩绳好漂亮!囡囡喜欢。」一对父女走过去,小姑娘悦耳的声音清晰袒露着喜爱。
宫里群臣贺宴上,也会派发五彩绳。白青黑红黄,金木水火土五行变化,用天地纯阳正气辟阴邪也是端午重要习俗之一。对此嘉靖是极信的,即使自己就是纯阳正气的代表。
站在街道边缘,夏言亲手为嘉靖系上五彩绳,一穿一紧,「愿吾君长守吾国,盛世太平。」夏言拢住他掌心轻声祝愿道。美好的祝愿,与信仰无关。
待嘉靖也为夏言系好线绳,街上的人明显没之前那么多了,天色渐渐暗起,已经有灯光从各处亮起,代替天上酒红的夕阳。端午不像上元,可是有夜禁的。夏言早就预定好下榻之处,是京里位置最好最繁华的酒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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提着满手的新鲜玩意,牵住夏言,二人一前一后上楼往房间走。站在三楼的房门口,嘉靖扒着栏杆居高临下望,一楼小小的客人们一簇一簇。「看见百姓欢欣朕就放心了。」
「陛下,今天是端午。」
「朕知道。」朕会让百姓日日如此。
把手里的东西丢了,嘉靖累地趴在桌前,说什么都不肯再动了。夏言好笑地把东西整理了一下,给他倒了杯水。
倒出的水酒香扑鼻,夏言皱起眉头往出走。「陛下,这是酒,臣让人给您换一壶。」
嘉靖拉住他衣袖,「不用,都一样,公谨坐。」说着饮下那杯酒。
夏言会意在他对面坐下,酒水凛冽入喉,让他整个人为之一清。
支出的楼阁设计让屋里人能够望见月亮,空中月似娥眉沉静静挂着,星星稀疏撒白糖入画,夏言伸出手虚握那柄弯弓。二人推杯换盏间,夏言突然想起什么。
「陛下吃不吃粽子?」
「公谨还吃得下粽子?」嘉靖略显震惊地反问回去。
夏言笑出声。他的陛下一路上没住嘴,光是酱牛肉就吃了小半包。
「好歹吃一口也算过节,陛下要蜜枣还是猪肉?」夏言取了一碟,把两颗粽子摆到他面前。
好家伙,嘉靖现在一想这两样就腻得慌,诚实答道,「白粽。」
真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回答呢,夏言不动声色把那两只撤下去,撒了半碟白糖,主动剥起粽子。
修长的手指抽丝剥茧,箬叶间白皙的江米粽挂着汁水,正是诱人的样子。嘉靖咽了口唾沫,趁着夏言烦恼竖着手指的空荡抓住,拉过来含在嘴里。
「陛下!?」夏言哪敢反抗,可这举动实在过于暧昧。嘉靖舔了舔放开他,顾自拿起筷子夹了口白粽蘸上白糖递到人跟前。
「陛下先吃。」夏言内心不自在。
「公谨剥的。」嘉靖绕开他的手,目光灼灼。
江米的甜味被泡发出来,混着白糖弥漫在嘴里。有点甜了,夏言品着,还是不要蘸糖了吧。
嘴上说着吃撑了,粽子还是消灭了大半。漱了漱口,嘉靖起身陪夏言去净手。
「公谨,朕喜欢你。」夏言背对着他挑了挑眉,这还是陛下第一次说出口。
「知道朕喜欢你哪里么?」腰被环住,嘉靖凑近他,呼吸甜腻又醇厚。
夏言心里默默叹气,转过身直视他灼热的目光。
「陛下喜欢臣哪里?」
「朕喜欢官场上开敏颖悟光明磊落的公谨,喜欢朕身边落落大方矜持守礼的公谨,喜欢奏疏里切中肯綮行之有效的公谨,喜欢诗歌青词里清旷隽永宏整规致的公谨。」醉了酒的嘉靖凝视着夏言,一条条列出他的好来。「还喜欢面前这个目光闪躲纠结自抑的公谨。」
夏言苦笑一声,嘉靖没再给他机会,推到墙上直接吻了起来。
(省略情节见评论区)
已是快要三更天,夏言未曾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,明天他与嘉靖皆会把今晚的荒唐归罪于夜色与美酒,烧不尽的,烧不尽的。最是无情帝王家,为臣不为妾,猜忌怀疑,色衰爱弛……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真的无法全身而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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